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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，上网课真开心

15

那天锦户在回家的路上，心想自己终于解脱，可以好好度过一个轻松的假期。他心里统筹规划着各种活动，电动游戏？电影？游乐场？他蹦着上了楼，盘算着约谁一起打电动比较好时，突然发现横山的家门大开。他在门口站定往里观察，发现原本空旷的地上有好多个到他屁股的纸箱。

这下还有谁看不出呢？锦户感觉自己一瞬失去了什么东西。还没来得及应付不明所由的失落情绪，横山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他，对他露出一个笑。

锦户道：“你…你是要搬走吗？”

横山蹲下身把手里的纸箱放到地上，拍拍手上的灰，回答道：“嗯。”

“那…那你搬去哪里？你以后住在哪里？我是说…我以后还能来找你问题目吗？”锦户很焦躁，他不知道是为什么。

横山看男孩站在门口揉捏自己的手指，神色像是在忍耐着什么，他坐到沙发上，对对方招招手道：“来坐下吧。”

锦户走过来，一屁股坐在他旁边。

两人之间沉默了十几秒。锦户先开了口，他看向横山，横山的眼睛里看不出太多情绪，但是他知道里面永远有一种温和的坚定，或者坚定的温和，更多是两者兼有。

锦户道：“我…我原本想在暑假找你一起玩的，还有书，我是说，你有很多书，我想向你借书看……对！我还想找你一起打电动，还有……还有西瓜！”锦户手足无措地听着自己的胡言乱语，但他全然不在意，“我们可以一起吃西瓜，比谁西瓜籽吐得远！”

说到最后他没再看着横山，捂住脸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
横山伸出手捏捏他的肩膀，又将手盖在男孩的背上。男孩身材消瘦，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肩胛骨磨着他的手掌，他摇摇头道：“没事。”

锦户用力抹了把眼睛，转头看向横山，横山看见他发红的眼睛，抿嘴笑了一下：“但你知道我要走的，对吧？”

锦户吸吸鼻子，点点头，道：“我太幼稚了。对不起。”

“不会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会因为有同学借我橡皮用一下就在意很久呢。”横山道。

锦户笑道：“怎么可能！”

“你不信么？”

“才不信！”

笑闹过后两人又沉默下来，横山看对方还是一副明显有些失落的样子盯着地板，忍不住同情起来，他换了个坐姿，微微张开手臂道：“所以，抱一下？”

对方看向他，下一刻便扑向他，像只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，紧紧地搂住他。不过这一下的冲击力太大，横山被他撞得躺下，对方趴在他胸口，还在擦眼泪。横山又拍拍他的背，风轻云淡道：“你还真是挺爱哭的啊。”

“没哭。”对方瓮声瓮气道。

“长大了要是还这么爱哭可是会被女同事欺负的喔。”

“都说了没哭，你看我的脸！”对方指着自己的脸凑过来让他看。

横山哈哈笑起来道你那是擦干了。他自己坐起来的同时把对方也带起来，道：“你刚刚说有想要借的书对吗？我想了想不如现在就先给你好了，正好书架上面我还没全部整理下来。来吧。”

锦户跟着横山进了有一个大书架的房间。他转头看了看，景象和他上次与涉谷一起来时没有多大变化。就连他那天抽下来又放回去的那本书也还在原来的地方。

“这本。”他拿下那本《孽子》。

横山瞟了眼，随后音量大了起来：“啊啊这本，这本我…我还没看完！你你你换一本吧哈哈哈。”

锦户狐疑地看着对方道：“你在心虚？心虚什么？”

“我没有心虚！”横山看着对方的眼神败下阵，“好吧我是心虚了。这本书是讲……我觉得你现在不适合看这类题材的书。”

锦户还看着他。

“别看了，”横山把书塞回书架上，“总之我不会借给你这本的。”

锦户撇撇嘴：“那我换别的。”

他这天下午从横山的书架上拿走了不下十本书，青春伤痛文学，自我完善类书籍，漫画，漫画，漫画。

他手里拎着装着书的纸袋，拿回家之前对着在书房搬书的横山道：“你真的不借我那本书？”

“不借——”

“那我自己去买——”锦户喊道。

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，几秒后横山跑出来，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腕：“你别去买！”

锦户歪头笑道：“你是铁了心不借？”

横山瞪着锦户一会儿，呼出一口气。他转身走进书房，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书。

锦户终于得偿所愿，喜形于色，连敬语都加上了，他接过书道：“谢谢——”

横山抱着手臂无奈地看着他：“算了，不过是一本书而已。”

“嗯？”锦户抬头看着他。

“嗯？没事。”横山好像从什么状态里脱离出来一样，“只是一本书，所以里面的一切都是虚构的，你知道的吧？”

“当然了。为什么要问我这个？”

“没事。”横山又重复了一遍，“你知道就可以。我去继续整理。”

 

*《孽子》是台湾作家白先勇以几个是同性恋的青年为题材的悲剧作品。

 

16

傍晚五点左右，锦户正在床上看从横山家拿来的漫画，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。他放下漫画跳下床打开窗探头向下看，楼底有一辆小汽车，从车里出来一个男人，正在打开后备箱。

他跑到门口踏上自己的凉拖，拿上钥匙，关上门，看了眼隔壁关得紧紧的门，跑下楼。

脚有点凉，但不管了。他下楼从没这么快过。都不重要了。

他啪啪啪地踩着楼梯，在还剩十几个阶梯的时候停下了。眼前横山和那个中年男人正在轮流把纸箱搬上车。

这是横山的爸爸。他没有犹豫地下了判断。两个男人没有说话，沉默着干活。很快就要搬完了。他站在楼梯上，从外面的角度不会注意到他。不知道是为什么，但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下楼去道别。而就像去年某天他遇到买完菜回家的横山，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帮他提蔬菜，就在他挣扎的时间里，对方已经拎着菜在他前面上了楼。现在他内心挣扎着要不要踏完剩下的十来个阶梯下去说再见，横山已经打开了车门，坐了进去。

所有的鸟最后都会飞回来的。他突然想起横山写在书第一页的话。横山是其中的一只鸟吗？横山会是一只鸟吗？

他走下楼，停在大门前，与那辆车渐行渐远。

 

17

十五年后。

“锦户，下周三有个英国的纪录片团队要来本地取材，资料邮箱发给你了。因为涉及到上镜解说，你英语又好，打算安排你去，你看一眼。同意的话明天就和他们交流一下。”

锦户挑挑眉道：“这也没什么理由能拒绝。”

他打开邮箱，点击最新的一封邮件，一瞬间屏幕上全是英文。

锦户哭笑不得地对那头的丸山大声道：“你全都看过了吧！”

“没有啊。”丸山眨眨眼，一脸疑惑。

“行您接着演。”锦户开始浏览内容。

大意和他被告知的内容差不多。因为是自然类纪录片，日本的野生动物们是主角，团队想找个专修动物科学的日本科学家了解详细的情况，还要和摄影团队一起住上一段时间。

“嗨，能找上我们也算是他们用心了。”那边的丸山端着一杯咖啡从他身边走过，身上白大褂的一部分从他的视线范围的一角飘过。

“嗯……”锦户看完邮件，“我去。”

“耶！小亮玩得开心哦~”丸山对他比了个拇指，全然不见通知他时脸上的严谨。

锦户笑了笑道：“下次请你吃烧烤。”

 

18

今天晚上要和丸山的一个大学女同学见面。丸山说对方是大学里关系很铁的异性朋友，性格温和，长得也挺好看，气质不输田中丽奈。见个面大家都没损失。锦户刚开始就再三推脱，但丸山软磨硬泡，一点也没有要听他话语里拒绝的意思，只好答应下来。

见面约在某家高档餐厅，锦户提前四十分钟换上西装，把头发往后梳了梳，然后出了门。

 

到了餐厅，锦户站在门口等着。不远处丸山的卷发很显眼，他看见丸山身边走着个矮他一头的女孩子，穿着墨绿色的长裙，披着件黑色大衣，是典型的晚礼服打扮。锦户朝他招招手。丸山看见他，对身边的女孩子说了几句话。

锦户等着两人走到跟前。丸山道：“这是锦户亮。这是长谷川枫。”

锦户伸出手与对方交握：“你好。”

姑娘笑道：“你好。我常听丸山提起你。”

“哦，那你最好别信。”锦户笑道，回过头瞪了眼装无辜的丸山。

丸山又比了个拇指，三人跟着服务生到了饭桌前，锦户给姑娘拉开座位，对方与他道谢。

此时丸山还没落座。锦户正等他坐到里面，没想到这家伙看了看手表，苦恼道：“哎呀这会儿我还有个deadline，不交上去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。拜拜！”

锦户一把抓住他，低声道：“你打算丢下我不管？”

丸山对他笑了下，又朝那边的长谷川做了个道歉的表情。锦户这才发现他穿的是平时的休闲服，原来从刚开始就没有要陪着他的意思。于是他使劲攥了把丸山胳膊上的肉，放开丸山的手笑道再见。

他在姑娘对面坐下，丸山早已踪影不见，服务生送来菜单。锦户翻开来看见个牛排的价钱就有掐死丸山的欲望。他心里默默给丸山的烧烤记了一笔，然后问长谷川想吃什么，对方对他使了个眼神，他惊异于自己竟然懂了对方的意思。于是他道我们需要再想想，服务生欠身后走开了。

他对面的长谷川微微笑着，姿态优雅，气质的确不输田中丽奈。

锦户想了想道：“你也觉得这里……”

“对，菜太贵，吃个饭端架子，各种我不适应的礼仪……其实我还是受不了菜那么贵。和我上一个相亲对象来这里吃饭，我以为这么贵会比较好吃。结果发现还不如自己在家里煮泡面。”长谷川笑起来。

锦户咧开嘴笑起来，“我还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互相都得演着。”

长谷川耸耸肩，“累死了。”

“我觉得你很好相处。”锦户道。

“你也是，而且你长得很帅。”姑娘笑得皱了皱鼻子，她突然想起了点什么似的，放轻了声音对锦户提议，“要不咱们去别的地方吃，我知道一个很便宜很好吃的地方……”

锦户点点头，两人站起来，长谷川披上外套后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，两人仿佛很甜蜜似的走出了餐厅。

一出门长谷川就抽出了手，提着有些长的裙子噔噔噔下楼梯，回头一脸兴奋道，“太刺激了！”

锦户被她逗笑了，“走吧。”

 

两人盛装走在路上，期间长谷川朝他抱怨高跟鞋走路很难，锦户说他这个职业涂发胶也很不适应。两人进便利店买了啤酒，沿着河堤吹着夜风。

“你之前说的那个很好吃的地方在哪里？”锦户问道。

“就在那里，看到了吗？”长谷川指了指前面一个路口，窗口发出橙色的灯光。

“看到了。”

长谷川一口喝完剩下的啤酒，捏皱了罐子丢进垃圾桶，锦户见状也把啤酒喝完，把罐子丢进同一个垃圾桶。

“走咯！”长谷川加快了脚步。

锦户小跑几步追上去。

 

吃完牛肉洋葱加温泉蛋的盖饭，两人沿着原路返回。趴在栏杆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，锦户的头发已经掉下来一部分遮着额头，他没在意，看向身边的姑娘，“谢谢你，今天晚上我很开心。”

长谷川看他一眼又转回头，眼睛里映着光点，“我也是。”

沉默一会儿，锦户看了看时间，已经将近十一点。

锦户也不知道说什么，他站起身，长谷川还看着远处。

“丸山那家伙不知道什么用意。”长谷川开口，夜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。

“还能什么用意。”锦户道，“今天看见那牛排的价钱我就不打算请他吃烧烤了。”

长谷川突然转过身直直看进他的眼睛，“你觉得我怎么样？”

锦户仔细想了想，江面上有一艘游轮缓缓驶过。他慢慢地说：“很直率，果断、爽快，不做作，很可爱，长的漂亮，气质也很好，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。丸山说你的气质不输于田中丽奈。”他笑起来，“确实是这样。”

“不错，用词很准确。”姑娘笑眯眯的，“丸山和我说他看不透你，他懂不了你。”

“哈？”锦户有些不可置信，“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看透不看透的。丸山脑子里就是天马行空，想法心思都敏感，刚认识他的时候我怀疑他心里住了个姑娘，现在我相信他心里住了个姑娘。而且看透这回事真的不好说啊。”

“看样子丸山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什么？”

“我心里有人。”

锦户有些惊讶地看向她。

“我原本就明确拒绝他了，谁知道他隔天给我短信轰炸，说不去肯定会后悔。可是谁在乎呢？”长谷川扁扁嘴，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，“但我还是来了。今晚和你相处，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。”

锦户舔舔嘴唇，但很快嘴唇又干了，“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我。”

“你没看出来吗哈哈。也是。”长谷川在大衣的笼罩下略显羸弱的身体后是江的那一边，“我喜欢女人。我没和丸山说过，你别怪他。”

锦户沉默下来。

“所以根本没有喜欢不喜欢好谈，对吧？怎么样，你能和我做朋友吗？或者是你要走吗？删掉联系方式也可以。”长谷川拿出手机。

“如果非异性恋的性向是邪教的分支，我会删掉你的联系方式。”锦户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，“我有想要请教你的，关于同性恋的问题。”

“说吧。”长谷川脸上的表情明朗起来，她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。

“也许会有些冒犯，”锦户咽下口水，“你和父母的关系怎么样？”

“我妈在各种不信之后接受了，我爸叫我永远别回家。就这样。”

“抱歉。”

“没事，还有问题吗？”

“你怎样判断出自己的性向？”

“高中的时候校草找我约会，送我回家的时候想亲我，我摸他的手臂，他的身体很热，呼吸急促。他离我很近，但是我没感觉，我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，就和我上历史课的时候没有差别。”

锦户听完有些头晕。

他听见自己说：“趁着现在我还没彻底把你当朋友，你可以靠我近一点吗？”

 

*田中丽奈为著名日本女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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